与其说请君入瓮不如说请蛇出洞，不必你去费力，只要你说你需要我，我便主动出来，等你把我泡入药瓮。
“棠氏以下犯上，勾结叛党。”
“谋害忠臣，陷害嫔妃。”
“……”
太监尖利的声音划破原本的平静。上上下下二十四条罪状一条条扎进她的心。
他动了杀念。
太监每念一条便偷偷瞄她一眼。直至念完，他背后早就浸出了一身冷汗。
她冲着不远处的人笑了笑。
平静的一伏身算是请安，如从前一般端庄从容。
身着玄袍的男子一言不发，只是眉头紧锁的盯着眼前的人。
一袭白衣，不似从前那般华丽繁琐，只挽了个极普通的玉簪，即便 这般素雅的装束也因她变的仙尘起来，宛如嫡仙。叫人不可忽视。
大概是因为一直身居要职，比起普通女子多了几分威慑力。没人敢有任何怠慢，而被关押的人也从容依旧。就连被抓时都没有任何反抗，众人也猜不出她的心思。
但小心总是对的，一个女子入朝，本就顶着妖魅霍国的称号。不说是有意还是陷害，这样的女子都实在可怕的很。
在这个世界里，她太过扎眼了。扎眼到了非除去不可的地步。
“阿桔，你莫要摆出那副严肃的表情，明明笑起来很好看的。”
言罢便要用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。
男子本能的一避，只剩她的手留在空中。她似乎也不觉尴尬，自然的收了回去。继续方才的步调。
周围依山傍水，他的女子依然语行温软，面颜带笑。
仿佛只是从前普通的寒暄赏景，而非死别。
直到她把手中的酒杯里的液体一饮而尽，脸颊出现了少有的红晕，缓缓说道。
“君要臣死，臣自然是答应的。”
男子别过头，不再看她。
“罪臣棠氏，欺上瞒下谋反的罪名，朕是不可能放你平安的。”
“嗯。我知道的。”女子答的平静，甚至都没有任何反驳的认罪。轻轻浅浅的话飘进了每个人的耳朵。
她太累了，十五六年的感情付之一炬，父亲，大哥，二哥跟着陪葬的还有百年家业跟无数人命。
一切的路都是她自己选的，赖不了别人。
这一切因果，她不是不认。
她认！
后来歪着头，又看了看他，如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的。眼神清澈，像是对他又像是呢喃般的小声说道。
“淮桔，你终于要失去我了。”
自来坚强的她，说到这，忽然感到眼里有两道温热流下。赶忙用手胡乱的擦了擦脸。
明明已经把所有情绪控制的很好，如今却表现的这般明显。
不过她很快控制好了情绪，仿佛刚刚的人并不是她那般。恢复了以往的端庄。
摆了摆手打趣道。
“一不小心被沙子迷了眼。倒是在陛下面前失了礼节。大概是大限将至，人都变得不清醒了起来。”
周围绞杀待命的将士们都纷纷别过头去不忍再看。
棠枳看了看周围不禁失笑，这便是做了万全准备来的。懂得拦断别人的退路，算是不小的进步。
如果，没遇见就好了。
对面的男人看不出悲喜，可身下的玄袍早就被他拧成了一团。
两人终究是这样的结局。
近在咫尺，却如宛在天涯。
不远处身着玄袍的男子看着眼前女子嘴唇颤抖。
心灼然一疼，想伸手去抓，可扑到的全是幻影。
怎么也无能为力，对她始终都有愧疚的。
坐拥天下却连一个人都保护不好。真是笑话。
哈哈哈哈哈，笑话！
保护不好她，到最后甚至竟变成了气愤。
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？都是要逃离朕的说辞！她难道不知道那是毒酒么？为什么还那么从容。她不是算尽天机么，怎么连揣测圣上的行动都不能？
身为谋士这点小事都算不明么？
那点兵力，以她的身手是绝对能逃的……他了然于心。
“不要！”话还没说出口，一阵烟雾过后便又转到了另一个场景。
这回他看的明了。
那是，年少的他们！
“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么？”
少年显然没什么底气，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，要费好大劲才能听清。
“你傻了？我要保护你嘛，一定会的。”少女啪的一下打的他后背吃痛，眼带笑意一字一顿的说道。
“桔生淮南为桔，桔生淮北为枳。我们本来都是一起的。只是土壤不一样罢了。”
少女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一丝红晕。
微风拂面，他们的周围梨花早就开了，满园花香。
“嗯！你一定要在我的身边。”少年的声音更坚定几分。
远处的男人看的呆痴，带着不舍跟懊恼。如果不说那样的话就好了。如果不说大抵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。
自己当时怎么会扯她下水，只要她平安一世不就好了嘛？
如今看来，那时候大概就是他们万劫不复的第一步。
他绝对不能叫他们发生。
淮桔不着痕迹的握紧拳头。
他想去提醒那个年少的自己，去提醒他不要犯这样的错误。
却不想不知道为什么，他们的身影无论自己怎么追都追不上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予行渐远。
少年帝王懊恼的锤地，渐而变得越发癫狂。
“不要！”
“朕不准你离开我！”
“不准！”
硬生生的最后慢慢变成了乞求。再后来变成了无力的哭泣。
“棠枳，朕不准你离开我。”
“你，骗人。”
一记响雷劈过，屋外头的闷热终于被解救了出来。雨滴到屋檐处滴答作响，倒也是热闹。
小烩子听见殿里细碎的声音摸索过来，全然没有了刚刚的困意。
如果被知道偷懒是要挨师傅打的。
华贵床榻上的男人微颦眉头，面色苍白，好像在梦中经历什么痛苦的事情。全然没有了平愫里的疏离，反而有些无助。
甚至堪堪流出了两行清泪，瞬间晕染开来。
那人不是别人，而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天子。
“皇上，您醒醒。”
小烩子又小心的推了推男子，试图叫醒。
虽说是叫，但声音跟动作都小的可怜，一方面是怕弄疼了圣上，另一方面，不过是为了保命，干爹说深宫中活着便是好的，什么该做该怎么做都要万般小心翼翼。而且这个关头，至少在宦官中是岌岌可危的，如果伺候的不好别说仕途如何，就是小命也可能不保。
他显然是小心过头了，甚至还被淮桔吓的一缩。
淮桔猛的睁开眼才颓然发现，原来不过是场梦而已。
梦里如何早就随风散去，梦外依旧。
苍白的月光时而被乌云遮盖，徒留雨声混杂。
看到他醒了，小烩子才放下心来，长长的舒了口气，可算起来了，底下的小太监都说，最近圣上脾气暴燥的很，已经死了好几个小太监了。
就连干爹都特意嘱咐，该听的听，不该听的看的，权当浊物。
看着小烩子古怪的表情，淮桔把手随意的搭上额头，不由自嘲，不过是一场梦，竟惊起了一身冷汗。
揉了揉微微有些疼痛的太阳穴。接过小太监递过的帕，问道。
“朕有说了什么么？在梦中。”
小烩子虽然心理犯嘀咕可到底还是老实的如实汇报。
“皇上，奴只知您做噩梦了。却没听清您说的是什么。”
小太监战战兢兢的回禀床榻上的人。却再也不敢看淮桔的眼神。
“原来真的只是梦啊……”淮桔这么说着，面色渐渐稳定了下来。
露出了平时的阴狠。
“那你也该知道，今日过后的下场吧。”
淮桔眼神一鄙，吓得小烩子腿一软，赶忙认罪。
“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。”
刚要发怒却发现竟有点眼熟，等在过一会才定睛看了眼地上的有些面熟的脸。
竟是当年被淮桔救下来的孩子。只剩震惊，那年他才五岁，现在以有了模样。记得后来像是被李公公收养了去。
“你可还记得朕。”淮桔言语温凉，却比刚刚软了不少。叫小烩子也放松了不少。
“奴是记得的，那时虽还小在奴刚入宫不小心失足落水，那年您跟……”
说到后来声音乎的就没了。巡眼望去，只见小太监满脸通红，捂住了嘴巴。
在这皇宫之中，独独她是禁忌。
这倒是叫淮桔的记忆更清楚了起来，那时自己还是太子，与她一起游玩时偶然遇见，一个孩童落水。她想都没想便跳入了河中。
思索片刻，他还是问出了口。
“今儿是哪日。”淮桔垂下眼帘，望像远方。
“回圣上。今，今刚过了亥时是六月初九了。”
小烩子知道他是有意放他，却再不敢抬眼。
六月初九，罪臣被俘，畏罪自杀，陛下念及旧情与生前身份大葬。
就是再不闻窗外，方面那么大动静，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。
“今夜，不用你守夜了。”
听淮桔这么说小烩子像如是大赦一般的逃了出去。跑出了好远后又大口大口喘着粗气。
觉得仿佛去阎王殿边上走了一趟。帝王的震慑力太强。
淮桔从床榻上起来，连披风都来不及穿便走了出去。
他想去见她，寒夜微凉，天上零星的有几颗星星遥相呼应。
“这下只剩我们了。”
他对着屋外依旧茂密的棠树说道。
“棠儿。”
“你就这么不想叫朕忘记你么？”，
后来又颓然自嘲道，也是，树怎么会回答我呢？
我的棠儿，不会再回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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